玄桢记第51章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卷首语 《考工记?匠人》云: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
然营国之匠竟以木屑为粮以鞭痕为衣此非匠人之力不逮实乃贪墨之徒剜肉补疮。
谢渊踏碎砖砾而入工棚见饼中草根与心中怒火齐燃袖中《吴律》与腰间寒梅同振 —— 恰如白乐天笔下卖炭翁 心忧炭贱愿天寒 之苦今日民工之艰亦在断砖残饼间照见太府寺硕鼠之形。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永熙三年五月初一辰时初刻。
皇城工地的黄尘漫过雉堞夯杵起落声震耳欲聋二十余民工围坐在草席旁手中饼子在晨风中簌簌落屑。
谢渊的皂靴碾碎半块掉在地上的 粟面饼惊起的群雀扑棱而至啄食数口后却振翅惊飞 —— 饼中麸糠仅三成其余尽是碎木、草根甚至混着墙皮碎屑硬如石块。
取尔一勺粟换尔半斗木屑? 谢渊浓眉骤紧钳住炊事员陈九的手腕。
对方年约四十袖口补丁摞补丁腕骨处却戴着金丝银线编织的护腕与身上的粗布衣裳极不相称。
随着手腕翻转一张油渍斑斑的 工食银折耗单 滑落地面朱砂批注 麸糠代粮折银三成 的字迹犹新墨色渗过纸背在 太府寺右曹 的官印上染出暗紫恍若陈年血迹。
三通鼓响惊破晨雾管工头目张三麻子甩着九节鞭闯来腰间银鱼牌撞击革带叮当作响。
此人五短身材面色黧黑左目下一道刀疤从眼角斜贯颧骨每走一步腰间鼓起的革囊便发出银钱相撞的脆响:哪来的酸儒!太府寺的折耗例是你能过问的? 鞭梢扫过谢渊衣摆带起的木屑落在他新补的皂靴上靴底 萧氏官窑 的暗纹在黄尘中若隐若现。
谢渊反手扣住他肘间麻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吴律?工律》卷十二载:' 凡役使工匠每日工食米一升敢有折耗过三者笞五十追赔粮款。
' 他的目光扫过张三麻子腰间革囊你革囊里的银钱可是民工们的口粮所化?还是说 顿了顿目光落在对方颤抖的手指上是越州商队的买路钱? 工棚阴影里老民工李三佝偻着脊背蹲在夯土堆旁手中破碗接不住抖落的木屑簌簌掉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
他年约六旬双手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永远洗不掉的砖灰:大人您看 举起饼子声音哽咽这饼子能立在地上不倒去年腊月张三麻子说粮船遭了水匪其实是...... 突然剧烈咳嗽瘦骨嶙峋的脊背弓成虾米咳出的血沫染红饼边。
谢渊接过老人手中的饼触感如同砖石饼心处嵌着半片碎瓷边缘锋利如刀 —— 这不是误食而是故意掺入以充重量。
更令他心惊的是饼中隐约可见靛青痕迹与三日前在太府寺粮库所见越州锦缎的染料如出一辙。
李老伯 谢渊放柔声音这样的饼您吃了多久? 三年零四个月 李三伸出左手掌心三道疤痕触目惊心上个月我家虎娃吃了这饼夜里疼得满地打滚...... 话未说完工棚外传来鞭响和惨叫一个十四五岁的小民工被抽得跌倒在泥地里手中碎饼沾满泥沙。
大人 书童福生从炊事房的糠堆里翻出账本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颤抖自元兴二十年起工地工食银每石折银二两实发仅三钱差额处都盖着 ' 太府寺右曹备用 ' 的火漆印。
账本最后一页用炭笔歪歪扭扭绘着弩箭与粮袋的兑换比:十石粮换一具弩机由萧氏官窑转运。
旁边小字标注:张三麻子每石抽七钱右曹王大人抽三钱。
片尾 未时初刻谢渊站在膳食棚前看着民工们用砖渣在地上摆出斗大的 粮 字。
张三麻子的银鱼牌躺在碎砖堆中牌背阴刻的北斗纹被民工们用口水描红恰似一滩未干的血迹。
他忽然想起父亲在天牢写的《民工叹》手札:民工之粮官商之银粮去银来白骨成林。
袖中父亲遗留的青铜钥匙硌得掌心发疼那是当年泰昌帝亲赐的查案信物。
玄夜卫的密报送至附页夹着越州商帮的《粮弩兑换单》火漆印上的北斗纹缺了摇光星:萧氏官窑砖模二十套换粮百石弩机五十具。
谢渊望着单上的字眼前浮现出城西砖窑焦尸手中的残图 —— 原来民工们啃食的每口木屑都是太府寺私兵的弓弦;每粒被克扣的粟米都在萧氏官窑的窑火中烧成了射向百姓的弩箭。
张三麻子蜷缩在工棚角落盯着谢渊腰间的寒梅玉佩发抖。
他清楚地记得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黄尘漫天的日子泰昌帝派来的谢侍御也是这般模样袖中《吴律》拍在案头山响。
此刻谢渊与当年的谢侍御身影重叠而他腰间的银鱼牌终将成为太府寺贪腐的第一块罪证。
暮色渐浓民工们用碎砖摆成的 冤 字在皇城飞檐下渐渐清晰如同他们祖祖辈辈刻在砖上的血泪在黄尘中永不褪色。
谢渊轻抚腰间玉佩寒梅纹路硌着掌心耳边回响起父亲临刑前的话:渊儿若见民工食木屑便是贪腐溃堤时。
今日断饼在手他终于明白这小小的工地正是揭开二十载贪腐大幕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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