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桢记第1004章 劈海为觞醉饮月轮
天德六年春末夏初京畿街巷如蒙铅灰色阴霾——杨柳飞絮沾着百姓衣襟却驱不散街头的沉郁;玄夜卫缇骑身着玄色劲装腰悬绣春刀马蹄踏碎青石板时溅起的泥点黏着百姓缩在门后的泪痕;理刑院诏狱深处常年不散的霉味与血腥味交织铁链拖地的“哐当”声与冤魂压抑的泣血声缠绕似要穿透宫墙厚重的青砖在紫禁城上空盘旋。
魏进忠以阉宦之身窃据镇刑司提督要职兼总玄夜卫事权柄之重竟压过三公九卿:正一品太保的鎏金官印被他悬于私宅正堂香案与先帝御赐的“忠勤”匾额并列;六部公文需经他朱批圈点方能呈递御案连御膳房参汤的火候、龙袍浆洗的皂角用量都由他安插的亲信太监把控。
太保谢渊以文官之身兼领兵部尚书执掌兵事十载虽未亲赴边庭却在中枢擘画边防、整饬军备其所定“坚壁清野、诱敌深入”之策助边军连败鞑靼七次护得宣府卫百万生民免遭劫掠。
如此社稷柱石竟被魏进忠罗织“通敌献城”罪名斩于西市十字街口首级悬杆三日鸟雀啄食的残痕在苍白面皮上触目惊心;户部尚书刘焕因拒签克扣边军粮饷的文书被削职流放琼州年仅七岁的幼子不堪路途风寒冻毙于衡阳驿站柴房驿卒以破旧草席裹尸草草埋在驿外荒坡乱坟连块木牌都未曾立;刑部尚书周铁携血书死谏历数魏进忠二十七条罪状却被魏进忠命缇骑当众枭首尸身弃于城郊乱葬岗野狗争食的狂吠声彻夜不绝。
朝堂之上太保之位虚悬待魏六部尚书中李嵩、王汉臣等四人皆为其爪牙唯有通州德胜门旧址百姓冒着被玄夜卫抓捕的风险私立“谢公护疆处”石牌——感念其统筹边防之功每日清晨都有老妇提着粗茶淡酒摆在牌前袅袅青烟在暖风里摇曳是暗世里仅存的忠魂微光。
龙座上的德佑帝萧桓常服袖口磨得发脆却将“亲贤远佞”四字刻于和田玉印背面藏锋于袖中三载。
每当夜深人静他便取出谢渊从前的兵事奏疏就着孤灯细读指腹一遍遍抚过“臣愿以笔护疆、以血卫邦”的字句泪水滴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浅浅墨痕——他在等等一个金銮殿上荡涤奸佞的雷霆时刻。
剑仙 紫电横霄掣动斗辰。
松风为佩拂尽埃尘。
裁云作袂承接星芒。
劈海为觞醉饮月轮。
青锋挥处尘缘网断。
玄诀吟时太古春开。
休道鹤氅独蕴闲意。
一啸霜寒震动八垠。
太和殿檐角铜铃轻响春末的风带着槐花香穿铃舌而过余韵被殿内死寂压得只剩一丝若有若无的震颤。
鎏金香炉里燃着上好的檀香烟气却凝而不动顺着蟠龙梁柱缓缓爬升在藻井处盘成一团灰雾——恰如满朝文武心头沉甸甸的阴霾。
正一品太保的空位前魏进忠身着四爪蟒纹常服金线绣就的蟒鳞在晨光中泛着刺目寒光枯瘦如柴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象牙朝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暴出青紫色的血管像老树根般狰狞。
昨夜子时他的贴身缇骑小校翻墙入府在他耳边低语:“公公礼部尚书张钟的轿子停在了镇刑司旧吏张钟的破宅外那老臣亲自扶着张钟的妻儿上了车车帘掀动时奴才瞥见一卷明黄色绸子。
”魏进忠斜眼瞥向班列末尾张钟果然站在那里藏青色朝服的下摆沾着几点泥渍袖口磨破了一角——分明是踏过夜路的痕迹。
他眼底淬着毒面上却堆起假惺惺的笑意:七十岁的老东西谢渊被斩时缩在府里称病连哭丧都不敢露面如今倒敢跳出来翻案?真当他魏进忠的玄夜卫是摆设不成? 张钟垂眸而立脊梁却挺得笔直像极了他年轻时在翰林院当值时亲手誊抄的《资治通鉴》刻本那般端正。
藏在宽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黄绸封缄的奏疏绸面边缘被指甲掐出细碎的纹路指腹因用力而发麻连带着手臂都微微颤抖。
三日前他以“偶感风寒需闭门调理”为由告假实则在三更时分带着两个心腹家仆潜往城郊——镇刑司旧吏张钟托人辗转送来口信说有谢渊的“遗物”要交给他约定在破宅相见。
那夜恰逢夜雨泥泞的小路湿滑难行老臣的官靴陷进泥里裤脚沾满污浊。
破宅内只有一盏油灯摇曳张钟的妻儿蜷缩在墙角面黄肌瘦见到他便泣不成声。
当张钟从床底砖缝中取出那卷沾着暗红血渍的奏疏原稿时张钟当场老泪纵横浑浊的眼珠被泪水浸得通红:那是天德三年冬谢渊在宣府卫雪夜写就的密折字字皆是弹劾魏进忠克扣军饷、私通鞑靼使者的罪状字迹力透纸背末尾“臣愿以死明志护我大吴疆土”的落款旁是谢渊按的血手印暗红的血早已干涸却仍带着诏狱的森寒。
张钟说这是他当年在镇刑司当差时趁魏党篡改奏折混乱之际偷藏的如今魏进忠要斩草除根派缇骑四处搜捕他只能托张钟将这桩天大的冤情呈给陛下。
此刻站在太和殿内张钟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与殿角铜铃声交织像在倒数着发难的时刻掌心的奏疏似有千斤重——那是谢渊的忠魂是刘焕冻毙的幼子更是江南千万灾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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